5
这天,我们找到一块刚刚收割后的稻田,把鸭子赶进去寻找散落的稻穗以及田垄里数不清的蚱蜢和土青蛙。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鸭子欢叫声。
一个高高瘦瘦的赶鸭人挥舞着手中的小竹竿,指引着一群浩浩荡荡的鸭子大军从堤岸上朝这边奔来,一个矮个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不好!”爷爷警觉地站了起来,巴掌捏碎了一块浮土,重重地甩到地上。
“别过来!”
我们挥手大喊。
瘦子看到我们,愣了一下,操着本地口音说:“哈哈,不要过去?这是你家的稻田吗?”
爷爷赶紧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陪着笑递了上去:“大哥,咱们都是白鸭,个头又差不离,万一鸭混在一起了,没法分清楚啊!”
瘦子接了爷爷的烟,点燃了,吐了个长长的烟圈:“你这老头子,自己的鸭子都认不出?你放心,你认不出我会认!”
就在说话间,那群白鸭张开羽扇般雪白的翅膀,三步并作两步地越过沟坎,冲进了收割后的稻田。
我傻了眼,本来是互不相干的两群鸭子,同样白色的羽毛,同样扁扁的红嘴巴,同样大的个头,眨眼间混作一群白花花的鸭子了!
倒是这两位本地养鸭人,一点都不着忙。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油纸包住的棋盘,席地而坐,优哉游哉地下起象棋来了!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铅灰色的乌云密布,先是刮来一阵夹杂着土腥味的风,接着电闪雷鸣,暴风雨要来了。
就在这当儿,本来只顾啄食的鸭群开始扑腾着翅膀四下奔走。一到风暴天,藏在松土里的蚯蚓钻出洞来吐气,在田埂上满处爬行,鸭子们见状欣喜不已。由于受到了雷声惊吓,加之稻田里的残谷昆虫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家的那只麻点号鸭找不着方向乱蹿。
其他鸭子见状跟着在风雨中东蹿西跳,乱成一锅粥。
“下雨了,回家咯!”一胖一瘦两个赶鸭汉子挥舞着竹竿,起身把鸭子往回赶。
忙活了一阵,一群鸭子被双方赶成两群鸭子,可结果让我们傻了眼:我们200多只的鸭群只剩下170只了!
而对方却心安理得地赶走了比原来庞大得多的鸭群,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们顾不上砸在脸上生痛的雨点,冲到两个赶鸭人面前说理。
“鸭子混啦!”
“你说什么?”瘦子用右手掩住耳朵,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
“我们的鸭子少了!”我急得快跳了起来。
“你们有多少只鸭?”胖子问。
“200,少了30只!”爷爷说。
“那我数数我们的。”瘦子和胖子使了个眼色,转身朝鸭群扫视了一眼,又缓缓地转过身来,“我们的鸭子数目没错啊,还是330只!”
“不对不对!大哥——这里面肯定有30只是我们的!”爷爷连忙解释说,“我天天伴着它们吃睡,能不知道吗?”
大如铜钱的雨点洗刷着爷爷苍老的脸庞,他那沟壑纵横的皱纹显得更加明显了。
“你们这些外乡人,想讹诈吗?”胖子突然一脸蛮横。
“你们欺负人!”我大喊道。
就这样,四人在雨中僵持着,全都淋成了落汤鸡。
雨停了。胖子和瘦子嘀咕了一阵,不再理睬我们,强行赶着鸭往前走。
“赶紧把鸭子赶过来,不说清楚不行!”爷爷慌了。
我赶紧把藏在一道沟渠下躲雨的稀稀落落的鸭群赶了掉头。今天不当面弄清楚,他们以后更不会承认了!
雨后的田野,到处都是稀泥浑水,爷爷和我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陷在泥里拔不起来,只好扔掉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了鱼塘边。
这时,从那个熟悉的小棚子里,钻出一大一小两个人——老梁和黑皮。
见梁家父子过来了,两个本地人也歇了脚。趁老梁还没有走近,其中一个瘦子快步把他拉到一边,嘴里嘀咕了一串什么。
黑皮已经来到我的跟前:“阿溪,你们这是去哪里?”
“我家的鸭子和他们的混在一起了,现在少了30只,可他们偏偏不承认!”我指着身后缩水一大圈的鸭群说。
这时,瘦子和老梁走了上来。
“这样吧,我们跟你们爷孙说不清,咱们请老梁来做个中间人,省得我们落个贪便宜的坏名声!”瘦子故意咳嗽了几声,回头朝老梁望了一眼。
“这……”爷爷迟疑了,他肯定想起了老梁卖谷子坑人的事。他们三人是本地人,如何信得过?
黑皮扬起脑袋,抢着说:“我可以帮阿溪作证!”
胖子和瘦子朝黑皮瞪了一眼:“小孩子不要瞎掺和大人的事!请老梁说说吧,我们家的鸭子是不是330只?”
话音刚落,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老梁的脸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老梁的关键证言。
雨点早已停止了,可我的耳朵里仍然“嗡嗡”作响。
过了半晌,老梁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你们家的鸭子是不是330只,”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我知道他们家的鸭子确实是200只。”
爷爷和我听了,先是相视愕然,接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胖子和瘦子脸色大变。瘦子不停地朝老梁干瞪眼,语无伦次地说:“老梁,你……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瞎说一气啊!”
“我没有瞎说。前几天我和老爷子聊过,他亲口告诉我有200只鸭子,我记得清清楚楚。”老梁斩钉截铁地说。
见骗局败露,胖子和瘦子像是霜打蔫了的茄子,磨磨蹭蹭地从他的鸭群里挑选了30只体型瘦小一些的鸭子,还给了我们。
6
多亏了老梁的一句公道话,帮我们要回了差点被人借机混走的30只鸭子。
爷爷感激地抓起一只鸭子,绑了翅膀和两只脚,要送给黑皮。
老梁父子说什么也不肯收。
晚上,老梁手里提了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又从自家的菜园里摘了些瓜果蔬菜,还去集市上打了一壶老酒,来我们家的棚子作客。
吃饭时,老梁端起了酒杯:“老哥,这杯我敬您!上次路边的毒药是我放的,毒死了您的鸭子,今天给您赔礼道歉了!”
爷爷摆了摆手:“这些小事,不值一提,喝酒!”
说着,爷爷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老梁的脸越发红了,他还想嘟囔点什么,又被爷爷一杯酒劝下了。
一旁的我和黑皮只顾吃鱼。晚上,我们跳到一条系在岸边的摆渡船上。满月的晚上,月亮的清辉把四周的山川、河流、树木照得像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卷。流水淙淙,河面上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船儿悠悠地漂浮在银光闪闪的水面上。
河岸上,在睡梦中挤作一团的鸭群时不时传来扑棱翅膀的响声和梦呓般的絮语。我仰面躺在船里,绘声绘色地给黑皮讲起了《水浒传》里“鼓上蚤时迁”偷鸡的故事,他听得入了神,时不时“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