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彼得开口了:“您是不是在找那个人?”
“哪个人?”爸爸的脸色很难看,眼睛里充满惊疑。
“我在岩石那儿看到一张脸。那人在偷看我的行动。”
“他长得什么样?”爸爸问话时声音很急促。
“我说不清楚。我当时很害怕。我只看到他的眼睛。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就是他,”爸爸激动得跳了起来,“我一直在守候他。只有他才能解决问题。”
爸爸大步跨到窗边,望着汹涌澎湃的大海。
“我马上就去,”爸爸坚决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一切都会好的。”
“不行,”彼得急得跳下床,“您不能再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跟您一起去。”
“马上就有可怕的暴风雨,孩子。你千万不能去,那样太危险。”
“您要是去,我也去,”彼得丝毫不动摇。
“这是我一生惟一的机会。也许,那人很快就会离开,我得马上去。”
“说这些和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彼得大叫着伸出胳膊;指甲已经爬上肩膀,新的指甲正在脖子周围长出来。彼得绝望地看着爸爸:“那我怎么办?瞧您的皮肤,一切正常。再瞧瞧我,浑身都是甲壳。您难道一点不在乎?”
“正因为我在乎,我才……”爸爸嘎咽着说不下去,两颗硕大的泪珠沿着苍老的脸颊滚落下来。“你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在这儿生活的事吗?”
“我记不得了,”彼得无奈地摇摇头。
“当然,你不会记得的。但你在这儿,当时还有你妈妈,还有那个人。那人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爸爸一脸苦涩和焦虑。
这时,狂风掀动着小屋的屋顶,远处雷声隆隆,天空划过一道道闪电。爸爸向外望了一眼,脸上是几乎疯狂的表情。
“我必须去。过一会儿我再给你解释,”爸爸说着便冲到门口,很快在狂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得紧跟着爸爸向屋外跑去。他身上只穿着短衣短裤,狂风夹带着暴雨抽打着他,新的指甲、趾甲又在迅速地扩展,但彼得已顾不得这一切了。一种新的恐惧笼罩着他。他看不到父亲,但知道父亲就在前面,沿着通向海滩的小路狂奔。彼得开始为父亲的安全担心。
彼得加紧步伐往前跑了一阵,终于赶上了爸爸。爸爸正站在小路的尽头,出神地盯着凶猛的海浪。陌生人藏身的岩石堆几乎已完全被海水覆盖。汹涌澎湃的波浪把岩石和小路分成两个世界,中间怒涛翻滚,让人望而生畏。
爸爸眯起眼睛,估算着到岩石堆的距离。然后转过身冲彼得喊道:“他是不是藏在那儿,你刚才是不是在那儿看到他的?”
彼得点点头,随即紧紧抱住爸爸的胳膊,用力喊着:“您不能去!浪头太凶,您不能去!那儿太危险!”
爸爸没有回答,只是从儿子手中把胳膊抽出来,然后,趁着冲上海滩的大浪向后退却的机会纵身一跃向海边跳去。他在沙滩留下的那些湿漉漉的脚印很快淹没在冲打过来的新的浪头中。
爸爸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海水没过了他的小腿,他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跌倒。彼得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每次看到海浪开始往后退,他便兴奋地轻声祝愿:“大海快快退潮,快快退潮。”当他看到新的浪大又开始冲向海滩时,他便心急如焚地喊:“海浪,别再往上冲!”
然而,波浪我行我素,变本加厉地向海滩侵袭。一阵狂涛打过,爸爸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消失在翻腾的海水中。
彼得眯着眼睛向海面望去。他找不到爸爸。海浪一阵猛过一阵。彼得继续搜寻着。终于,他看到浪头正卷着爸爸向深处退去。他欣慰地发现,爸爸正用两条胳膊交替着划着水向深处游去。然而,不一会儿,彼得就意识到,海浪太猛,爸爸在狂暴的海水面前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我得去救爸爸,”彼得恐惧地望着在前方海水中挣扎的爸爸,不由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还没等他跳下水,他就发现爸爸被冲到了浪尖上,被波浪推动着向悬崖边的大岩石冲去。彼得心里一阵欣喜:“爸爸可以趁机爬到岩石上休息一会儿。”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打破了彼得的希望。巨大的波浪正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冲向悬崖。一阵粉身碎骨的碰撞后,波浪消失,爸爸被孤零零地挂在了岩石边。
彼得奋不顾身地飞身跳入海水,他必须在下一阵浪头冲过来之前把爸爸救上岸。他刚抓住爸爸的衬衫,帮着爸爸站起身,海浪已经再次冲袭过来。爸爸倚着彼得,踉踉跄跄在水中走着。
咆哮的海水随时都可以把他们吞没。然而,彼得感到浑身充满一种奇异的力量,似乎海水根本没有办法左右他。他就这样拖着爸爸一步一步往回走,终于爬上了小路尽头的台阶。父子俩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那儿喘气,望着下面不肯善罢干休的波浪继续不停地冲打着海滩。
爸爸挣扎着想自己走回家。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彼得赶紧追上去搀住爸爸。他看到,爸爸前额上有网球般大的包,那是在岩石上撞的。很快,彼得发现,爸爸目光黯淡,体力也开始不支,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倚到了儿子身上。
彼得咬咬牙,拽着爸爸的胳膊往小屋走去。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慢慢向山上挪,只觉得胸膛剧烈地疼痛,两胁似乎要爆炸。但他终于拽着爸爸回到了家门口。
彼得一脚踢开屋门,把爸爸放到椅子上。爸爸睁开眼睛向窗外望了望,眼睛放出了奇异的光彩,然后伸出一条颤抖的胳膊指着海滩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唇抖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彼得明白,爸爸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默默地站在爸爸身边,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到继续扩展的指甲上,闪着晶莹的光芒。彼得像浑身披甲的古代骑士,为阵亡的朋友默默致哀。
那天晚上,彼得整整坐了一晚上,守着爸爸。第二天上午,他仍然默默地坐在爸爸身边。他从来没见过死人,不知道应该给爸爸做点什么,他想了很久很久,才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他向大海望去,希望有人来帮助他,但又害怕任何人看到他浑身长满甲壳的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