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为“人不知”的遭遇,开了三剂药方:
一是“仁者安仁”,也就是前面说的“贫而乐”,“不改其乐”,也是后来人们说的“安贫乐道”,先安下心来,把对贫的忧虑转化为对道的向往。
二是“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不用担心没有君子之位(官位),只担心自己有没有具备立于君子之位(符合君子标准)的德行和能力。不用担心没有人理解、赏识、信任,去追求那足以让人理解、赏识和信任的内在素质吧。《卫灵公》篇又说“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也是同样的意思。这就比安贫乐道更进了一步,从改变情绪,转移注意力,进到学修君子之德的实际行动上,自加压力,自添动力,发奋进修,做个名副其实的君子。
三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怕别人不理解、赏识、信任你,就怕你不能理解、赏识和信任人。这比加强自我修养以“求为可知”更进了一步:要主动去“知人”。
孔子有一次跟他的学生们聊天,首先责备他们有怀才不遇的牢骚,然后问他们的志向:“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坐在家里总是说没有人赏识你,如果有人赏识了,你们打算做什么?于是大家谈起了各自的理想抱负。
学生子游(言偃)当了武城宰,孔子见到他,开口便问:“汝得人焉尔乎?”“得人”即得到人才,自然先要知人,而后才可能得人。孔子把知人用人看成“仕”(做官)的首要条件。
冉雍(仲弓)要去就任季氏宰,向孔子请教,孔子告诉他:先考查各部门负责人,责成他们努力工作,寛恕他们的小过失,提拔和重用德才兼备的人。冉雍问:怎么知道谁是贤才呢?孔子说:提拔起你所知道的。其余你所不知的,也就不会被埋没掉了。
孔子曾为樊迟解释“知人”:“举直措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还是没听懂,退出去又问子夏,子夏说:“富哉言乎!舜有天下,举皋陶,不仁者与远矣。汤有天下,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用对了一个人才,就能用对一群人才。
还有一次,得知学生宓子贱(不齐)治理单父邑政绩卓然,孔子就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宓子贱先说,我教育老百姓:父亲要体恤儿子,儿子要体恤孤弱。孔子说,不错,可以得到老百姓的拥护,但这还是小节。宓子贱接着说,被我当长辈尊敬的有三人,当兄弟看待的有五人,作朋友交的有十一人。孔子说,很好,这可以算中节。宓子贱又说,这地方有五个人,德能知行都比我强,我以他们为师,许多事情都是先向他们请教,然后才施行。孔子赞叹道:太好了!这才是大节呀!从前,尧舜治理天下,就是“务求贤以自辅”,靠的是知人善任。贤才是一切福祉的根本。可惜呀,能让宓子贱管理的地方太小了!
这就是孔子所说的“知人”,是“不愠”的最高境界。身处“人不知”的逆境,英雄无用武之地,对于士来说,是最糟糕的了。但是,君子无怨无尤,依然“不改其乐”,一心向道;奋发图强,“求为可知”;而且心忧天下,“患不知人”,时刻准备着有朝一日“优则仕”,就要象尧舜那样“务求贤以自辅”,完成治国安民平天下的宏图大业。这是多么宏大的君子襟怀,多么崇高的精神境界!
“时习”,“朋来”,“人不知”,三种际遇层递以降,等而下之。“亦说”(大感欣慰),“亦乐”(同道同乐),“亦君子”(做心怀天下的大君子),三种境界层递以进,阶而升之。这就是孔子毕生躬行的君子之道,这就是孔子谆谆教人学为君子的良苦用心。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这不只是谦虚,更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因为他深知修养成这样的君子之德,有多么不容易,所以他身体力行,从不懈怠;教诲后学,不知疲倦。
即便如此,他自己有时也难免发句牢骚,讲句赌气话:“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有时也会生发点感叹:“莫我知也夫!”但他总是能及时调整自己的情绪,重新振作:“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他要从最基础处下功夫,脚踏实地,朝着最高远的目标前进。他还时时提醒自己和告诫后人,要坚持,坚持,再坚持:“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