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了,对的,响鼓庄是变了。
掐指头,算时间,也不过十来天,小小的响鼓庄就像揣了“肥”的面团,一下子发酵成一座小城。省水工局来修灵芝口水库了!基槽里响起了炮声,山崖上响起了号声,海滩上响起了马达声……建库指挥部,工地医院,水泥件预制场,大型机器安装队,质量检验处,保卫处……以及数不清的工棚,一排排地比邻在响鼓庄的周围。俗话说:“货卖一个抢,行市(价钱)随风涨”啊!
“人家要是嫌贵呢?”改玲问水秀儿。
“只要咱一口价,谁也别降,他们就得认花。人心齐,泰山移嘛!”水秀儿自信地回答。
“有了小丰收,我给我小侄儿买件海军褂儿!”水秀儿又补充了对“小丰收”的处理办法。
“我就给弟弟买一盒盒装连环画!黄老师有,我见过。”“我买一本新的《新华字典》。”“你呢,小槐?”她们活跃起来。
小槐挑起帽檐,用一根食指点点防火桶形的口袋儿:“弄一支一缩脖、一缩脖儿的圆珠笔,双色的!”看来,他已经为“一缩脖儿”找到了位置。
“听着!”水秀儿将那青黑枣枝从树洞里拿出来,摇着,“谁要是私自降了价呢,咋办?”
“就是狗!”珍珠说,“咱一齐羞他!”
“就是大叛徒!”蔫呼呼的香菊,加了这么一句,“一齐羞他!”
“罚她吃一颗青黑枣!”小槐毫不留情地说,“让涩巴味儿折磨她的良心!”
水秀儿点了头。她摘下五颗青黑枣儿,放在树洞里,枝子扔了,“每人一颗,谁也不兴狡赖!——回来见!”
他们出了村口,走得格外小心,但心情急切切的,只好步步拿脚尖尖着地。
二
工房区的上空,传来了孩子们的叫卖声。那些声音,是从不同的街道上发出的:有的嘹亮;有的尖细;有的由于羞,尾声颤颤的;小槐的声音则有些嘶哑,一冲一冲的,像他洗澡打狗刨时涌起的浪头……
一开始,人们都被“一块四”吓住了:“哟!涨啦!”“不是一块一角五么?”她们摇着头。但是,当几个不同的卖蛋人先后告诉她们,今天就是每斤一块四之后,她们不得不认肯:“呕,这么说,是缺唆!”只好递个篮子或铝盆,打开她们的钱包儿。
水秀儿走着。每经过一个栅栏门口,她都要朝里望一眼:绳子上晾着尿片片吗?檐子下有婴儿车吗?——双职工与单职工可不一样呢!双职工一般不吃食堂,肯买蛋。“谁买蛋哎——谁买新鲜鸡蛋哎——”她就这样喊,朝人家窗子,挺动听的。
“小姑娘——”有人招呼她了。
她回过头,嘿!多“帅”的一名女工啊!高高的个儿,壮壮的腰肢;劳动布工作服,胸前印着醒目的白字“汽○○三”,显得很有神采。只是发声太“侉”,把“小姑娘”叫成“小古娘”啦。
水秀儿忽然觉得眼熟。哦,对了,这就是开一辆杏红色“黄河”大十轮,载上沙石一溜风的姑姑。真棒!响鼓庄的老太太们,拍着膝盖盖夸不够的:“哟,哟,看人家!”
“买……蛋么?”不知怎么,水秀儿忽然有点怯了。
“多少钱一斤呐?”她立在一个栅栏门口。
水秀儿折身迎上去,一边掀开桑篮的长方巾,一边有点嗫嚅地回答:“一块……四”
女司机犹疑着。
“准保新鲜的。”水秀儿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个蛋,对着太阳晃了晃,通红、透亮。
“一块二,行吗?我包圆儿。”女司机扶水秀儿一下,两人都蹲下去。
水秀儿没说“不中”,也没摇头;当然也没说“行”。你想,过去从未到过一块二,又是这么“帅”的姑姑买蛋,怎么能说“不中”,怎么能摇头呢?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挑头儿当了“叛徒”,那……哎哟哟,连蔫蔫呼呼的香菊,也会戳着鼻尖羞我呢!
正在这节骨眼上,院里踱出一位叔叔,他蹒蹒跚跚的,拄了一根丁字拐,头上缠着蛮厚的纱布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