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春三月,百草酿芽儿的时节,那草鸡婆们下蛋是格外卖力的,在响鼓庄,东家,西家,光听它们那“女高音”:“哥大——哥哥大——哥哥哥大——”而现在,人了伏,草鸡婆们就要休假了。因而,鸡蛋也就卖得稀。
莫看响鼓庄过富了,人们照例要把鸡蛋卖掉。从老祖宗那阵传下习惯,“啊哟哟,没人没客的,就把鸡蛋糟踏啦?”看看,把自己吃叫做“糟踏”呢!再有,爷奶们家家都是一口调儿:“钱么,猛劲儿攒就是了。酱缸里还怕足了盐?”
这是个星期天。昨夜一场风夹雨,黑枣枝折落了几根。水秀儿墨墨黑的大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个点子,她拾起一小枝。
吃完早饭,她挎了一只黄楞楞、沉甸甸的新桑篮,悄悄来到村口。那篮里,是鲜灵灵的一色来亨蛋,上面蒙了一帕长方巾。方巾之上,便是那青黑枣枝。
她在村口老槐树下站住,在供人歇凉的青石板上放下篮子。然后,她直起腰,看了看那小盆口一样的树洞,吹了吹,把那黑枣枝放了进去。
改玲哼着“羊儿呀,羊儿呀”也来了。一样挎了篮,一样黄楞楞。沉甸甸。
她俩同班,在四(甲)。
“秀儿姐,还是你早!”改玲将篮放在水秀儿的篮旁。
“卖完才算真早呢!”水秀儿抿抿刘海儿,捏捏耳后的“螃蟹夹儿”,墨墨黑的眼里闪着兴奋。她望着村里:“还有伴儿呐,再等等!”
没说过几句,就来了香菊、珍珠。接着,四跛爷的孙子王小槐也来了。他新添了件半袖衫,胸前还有消防桶形的小口袋儿。穿了新衣倒拘谨,那帽檐,不怕压歪了鼻子梁。香菊、珍珠和王小槐,都在四(乙)班。由于庄子小,大家都熟,像一个窝窝里的小鸡崽儿。
水秀十三岁,其余的都十二岁。大一岁就有领头的资格,昨夜她嫂嫂嘱咐了她半夜,她便对大家说:“喂,听我说!”
女伴儿们不眨眼地盯着她。王小槐性子急:“有啥可说的!快卖完,我还要拨野麻棵沤肥呢!——好不容易才熬到个礼拜天!”
“不听你走!”水秀儿横他一眼,“你七天过两个礼拜天才好啦,活计痨!”
小槐又想听听,便把帽檐又朝下拉了拉,催促说:“说吧,嘎嘣其脆!”
水秀儿说:“今儿,咱卖蛋挺挺(涨涨)价儿,挣它个小丰收儿!统一的,一块四一斤!”
小槐一听,噗哧笑了,鼻涕差点儿过了“河”:“人家都是憨子?今儿的鸡蛋能配药?上星期才卖一块一角五。还‘小丰收’呢!”
水秀儿“螃蟹夹儿”拨拉一摇:“人家倒不是憨子,反正有个憨子!难道你瞧不见,响鼓庄今儿变了样?”这都是嫂子透透彻彻地作了分析的。
小槐正要回话,村边河塘里传来一阵风钻吼:哒哒哒,哒哒哒哒……
他点头了,对的,响鼓庄是变了。
掐指头,算时间,也不过十来天,小小的响鼓庄就像揣了“肥”的面团,一下子发酵成一座小城。省水工局来修灵芝口水库了!基槽里响起了炮声,山崖上响起了号声,海滩上响起了马达声……建库指挥部,工地医院,水泥件预制场,大型机器安装队,质量检验处,保卫处……以及数不清的工棚,一排排地比邻在响鼓庄的周围。俗话说:“货卖一个抢,行市(价钱)随风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