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钩在鱼线上的人,那个男人哪里去了?”“他坐在一辆手推车上,带着纸、笔和墨水,把什么东西都从上到下写一遍,他们管他叫记者!”
“他仍坐在车上跑来跑去呢!”一条浑身长着青苔的鲤鱼老姑娘说道。她的喉咙里有着世上的艰辛,所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一次她吞了一个鱼钩,现在她还带着它不耐烦地游着。
“记者?”她说道,“挺有点鱼的味道,用易懂的话说,他就是人类中的墨斗鱼。”
鱼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讲话。不过在这有水的人造的洞穴中传来了鎯头声和工人的歌声,他们要在夜里加班劳动,使一切很快能完成。他们在树精的夏夜梦中歌唱,她站在这里,等着飞翔出去消失掉。
“这都是金鱼!”她说道,向它们点着头。“我总算看见你们了!是的,我认识你们,我早就知道你们了!在老家时燕子对我讲过你们。你们好漂亮啊,真可爱!我想要把你们每位都亲吻一遍!那些我也知道!这肯定是肥梭鱼,那是美味的鲫鱼,这儿是长了青苔的大鲤鱼!我知道你们!你们不认识我。”
鱼儿们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不懂,它们透过昏暗的光亮往外看着。
树精已经不在那儿。她站在外面空地上,世界各地的“奇异之花”散发出不同的芳香,裸麦黑面包国度的(22)、鳕鱼海岸的(23),产皮革的俄罗斯的,产科隆香水的河岸的(24)和产玫瑰油的东方国家(25)的芳香。
参加完一夜的舞会,我们睡眼惺忪地乘车回家的时候,我们的耳际仍清晰地回响着我们听到的那些曲子,每个曲子我们都会唱。像在一个被谋杀的人的眼睛里,可以将最后的一瞬间像照相一样保留一段时间。同样在这夜里,白天生活中的喧哗和光彩依旧未散,没有消失,树精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也知道:明天还要继续喧哗下去。
树精站在芬芳的玫瑰之间,她觉得她在家乡就认识它们,这是从宫廷花园和牧师花园里来的。她在这里还看到了红色的石榴花,玛莉就在她的漆黑的头发上插过这样一朵花。她的脑海中闪过儿时乡间家园的情景;她用渴求的眼凝望四周的景色,极度的不安充斥着她的心,把她带过一座座奇异的大厦。
她感到疲乏,这种疲乏在不断地增强。她盼望躺在铺在地上的柔软的东方垫子和地毯上休息,或者和垂柳一起垂向清澈的水,钻入水中。
但是蜉蝣并没有休息。再有几分钟,一天便结束了。她的思想在颤抖,她的肢体也颤抖起来,她倒在潺潺流水旁边的草地上。
“你从地底涌出,有永恒的生命!”她说道,“润一润我的舌头,给我点提神的药吧!”
“我不是长流的清泉!”流水说道,“我是用机器抽上来的。”
“那请把你的清新给我一点儿吧,绿草,”树精恳求着,“请给我一朵芳香的花儿吧!”
“把我们摘下来,我们便要死亡!”草和花说道。
“吻我一下吧,清新的空气啊!我只要一个唤起生命的吻。”
“不一会儿太阳便要将浮云吻红!”风说道,“那时你便与死者为伍了,消失了,正如一年结束时这里的一切胜景都要消失一样。于是我便可以和广场上的轻微的散沙一起玩耍了,将尘土吹过世界,吹到空中,尘土!到处是尘土(26)!”树精感到一种恐惧,像一位正在沐浴的妇人被割破血管,血流了出来,却在不断流血中希望活下去一样。她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在一个小教堂的前面倒下。教堂的门是敞开着的,圣坛上灯火明亮,风琴在鸣奏着。
多美妙的音乐啊!树精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乐曲,然而在这种音乐中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发自一切生灵的内心深处。她又感觉到了老橡树的飒飒声,她又听到了老牧师在谈论最高尚的行为、有声望的名字;谈论上帝创造的生灵可以而且必须对未来作出些什么贡献,才能赢得永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