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去辽宁的四叔家串门,第一次见到了美丽的四婶。四婶是云南人,有着典型南方女子的气韵,这让见惯了东北女人的我感到很是惊艳。那个时候,四婶神情淡淡的,很少言笑,时常摆弄着一盆花草。
四叔是家族里的传奇人物,从十六岁就开始走南闯北,据说在外面也曾混得风生水起,最后虽然落魄归来,却带回来一个很娇美的女子。虽然遭到祖父的排斥和憎恶,四叔却毫不放在心上,带着那女子来到辽宁定居。这个成了我四婶的云南女子,给我留下了很奇特的印象。在四叔家的那些时日,很少见到她笑过,眼里也只有那盆花。当时,那些细长的叶子正在脱落,四婶的眼睛却是亮的。几天后,叶子落尽,那些长茎顶上的花苞便慢慢绽开了,就像四婶日渐柔和的脸。只是我终于没能等到花儿全放,就离开了。
后来在沈阳上大学,假期时便常去四叔家。那时的四婶已经温暖了许多,毕竟孩子都十岁了,也常和我说话,只是绝口不提家乡。有时问起,她也不答。那花依然在,而且多出了两盆,当时狭长的叶子深碧,却没有花。我曾问过四婶花名,她说是红石蒜。四叔偷偷告诉我,当初那盆花是四婶从云南老家带来的,看得像宝贝一样。刚来的时候,由于气候原因,花差点死掉,四婶伤心得不行。后来费尽了心力,终于渐渐养活,这才算平静下来。
我也曾问过四叔,这么多年来,怎么不陪着四婶回老家看看,四叔却说,她老家早没人了,她也不愿意回去。我又问他当时是怎么认识四婶并把她带来遥远的东北,四叔的神情却难得地沉静了下来,仿佛沉浸于往事中,终是低低叹了一声,没有回答。我觉得他们之间是有故事的,只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却不得而知。而当我看到四婶凝视那盆花的神情,我想她应该是想念家乡的,想念彩云之南那一方水土亲人。
以前在家族里也听人讨论过四叔和四婶的事,不过都是猜测,而祖父却是恨声说:“就他,不是把人家骗来的,就是抢来的,倒是可惜了那姑娘!”而四叔和四婶却是始终再未回到家族过,祖父去世时,也没回来,仿佛祖父和四叔天生有仇一般。
大三那年暑假快结束时,我提前去了四叔家里。一进屋,就看到了那几盆花,正开得灿烂,如一簇簇火焰,映红了眼睛。所有的叶子已落尽,花瓣亦是狭长卷曲,几朵攒簇在一起,加上花朵间许多长长的红色针形花蕊四散,使得花儿团团融融,像燃烧的晚霞。四婶就站在花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却又似乎透着一种莫名的忧伤。那个下午,我和四婶就站在花前默默地看着。忽然,四婶轻声说:“在我家里,每到这个时候,野地里开得一大片一大片的,那时我才十七八岁……”她那飘忽的眼神望向远方,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花丛间绝美的少女。
后来我大学毕业,辗转各地,最后来到一个偏远的林区城市定居,竟再也没去过四叔家里。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些美丽的花儿,还有四婶淡如远山却又云萦雾绕的神情。多年后的一个夜里,忽然无由地想念起四婶的那些花来,便在网上查找红石蒜,果然又看到了那丛丛簇簇的绚丽。仔细看这种花的介绍,才知道它原名叫红花石蒜,更让我惊奇的是,它有着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美丽名字——曼珠沙华!是的是的,它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红色彼岸花!
那些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两不见的情节,早已人尽皆知。可是我的四婶,不远万里,带着这样的彼岸花,现在想来,并不全是思乡之情。因为在花与叶的更替之间,是眷眷恋着的永不相见的悲凉之情,究竟为谁一年复一年寂寞地轮回?四婶的故事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可是却在这个夜里,体会到了她那时的心境。
给四婶打电话,四婶的声音带着暖暖的意味:“我们都挺好呢!你弟弟大学快毕业了,还处了个漂亮的女朋友,说是今年来家里过年,你也来吧,好多年不见你了!”问起那些花儿,四婶的言语中再没有幽幽之意:“开得一年比一年好,已经十几盆了,你再来看,更美了!”
听了四婶的话,心里也是充满了暖意。我知道,岁月可以把一切还原成美好。四婶已经把那些过往慢慢地沉淀成一种幸福,回望时,只有微笑。就像那些曼珠沙华,悲伤的叶片落尽,便将幸福满满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