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尼突然前爪撑地身体倒立,沿着人圈绕了一周,接着,它爬上挺拔的槟榔树,两条后腿勾住光滑的树杆,吱溜从树梢快速滑下地来,又从一位看热闹的姑娘手中抢过一只空箩筐,在场子里蹒跚推行。
哦,它这是在耍猴戏呢!
表演完倒立行走、攀爬高杆和推小车等节目后,赫尼翻着手掌,做出一副乞讨状,不断地向围观的人群磕头作揖。一位大嫂丢给它一只包谷,它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不仅把玉米粒吃了个精光,还把包谷芯也吃了下去。我这才发现,它肚皮空瘪瘪的,已经饿极了。
我的脑子里出现这样一副图景:三天前,老猴赫尼被赦免放回野猴岭,它满怀喜悦地扑向大自然的怀抱,尽情享受自由的阳光和空气,可幸福仅仅维持了半天,便产生了新的烦恼:它从小被岩鸣驯养,早已养成了一套固定的生存模式,那就是表演猴戏,取悦观众,伸手乞讨,填饱肚子,这是它二十年来唯一的觅食方式,习惯成自然,已无法更改了。当天傍晚,它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茫茫森林,它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食物,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食物。它又坚持了一天,自由不能当饭吃,对它来说,混饱肚皮能活下去,似乎比自由更宝贵更重要。它饥饿难忍,实在难以再坚持下去,只好重新摸回曼广弄寨,回到它所憎恶的人类身边。
不知是谁将老猴赫尼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岩鸣,老人拄着拐棍提着那条明晃晃的细铁链颤巍巍地从寨子走来,挤开人群,来到赫尼面前,噙着泪花说:“我晓得我的老赫尼是舍不得离开我的,唔,回来就好,赶明儿,我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闯码头。”
我十分注意老猴赫尼的反应,它并没有因为看见老主人而产生激动欣喜的表情,它那张皱褶纵横的脸没有任何变化,眼光呆滞,麻木不仁。当它的视线移到岩鸣手中提着的那根细铁链时,目光才像火焰似的跳了一下,它缓慢地爬到岩鸣身边,双手抓起铁链,用混杂着讨厌与欢欣、恐惧与喜爱的十分复杂的眼光久久凝视着那根拴了它整整二十年的铁链子,突然,它仰天发出一声灵魂撕裂般的号叫,闭起眼,将铁链子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它一次又一次地逃跑,一辈子都在努力解脱锁在它脖子上的铁链,为此,它遭叱骂、挨鞭笞,受尽折磨,可当命运之神将它脖子上的铁链摘除之后,仅仅三天,它却主动把铁链又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唉,猴啊猴。